忽略他也是一个正常人。亲爱的,这是天生的偏见,与生俱来。人会向更接近同类的个体趋近,他们认为自己具有统治世界的天赋权力,通过某种纽带团结在一起。但是,他们又被异类的特质所吸引。他们斗争,排除异己,又被那些独具特色的人吸引,在矛盾中,他们不知悔改。他们要自己高高在上,又要拿捏弱势的个体,他们要自己充满力量,又要占有与自己不同的鲜活生命。欲`望驱使他们去斗争,去掠夺。残忍是必然的,死亡是必然的。可是,爱能将他们唤醒。爱是超血缘的、超亲缘的,智慧的个体都拥有理解的能力,有了理解,爱就有存在的可能性。”
这里有很多蛋,攀附在血潭的岸边、浮石石板边上。它们孵化,又死亡。生命如此相似,出生,又死亡。
可是灵魂的残骸在不断堆积。知识、技术、像是一块不断更新的珊瑚礁,新的存在并不是杀死了旧的,它只是把旧的东西——他的先祖——变成自己的根基。那是基础,看起来很古板,但是那是基础,那基础必然是有缺陷的,可是正因为那种不完美,新的东西会让它更接近完美。
生与死是美妙的自然法则。死亡并不悲伤,那只是一个必然的结果,而使死亡变得悲壮的,是人所见所感,主观自发从心中涌现的,亲与爱。
罗德里克继续前进,他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幻象,受其启发。
骷髅夫人继续说:“亲爱的,你愿意做一个收藏家,还是一个作家?”
“什么?”
她拿着一本古籍,翻开,像是给罗德里克念故事一样,说:“收藏家不需要看书,只需要拥有;但是作家必须看书,任何东西,都要自己去看,自己体会,而不只是占有。当你去解读那些文字,发现那些微妙的句子,其中的爱之真谛才会真的复活。”
“可是……”
周围的环境突然暗了,罗德里克停下来,说:“我感觉孤独,有点悲伤,我感觉自己沉浸在里面,无尽的黑暗包裹了我。我是孤独的。”
“为什么?你看,你能说话,你能看见,你有手脚,活动自如。”
一切都沉默了,黑暗降临。
罗德里克感觉到,他寻找的、被囚禁在黑暗之笼里的那副完整的躯体,现在丧失了一切生活的能力。他什么也看不见,摸不着,但是他感觉奈特就在这里。他感觉到奈特特有的巫术之香。也许那只是他的幻觉,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但是这就是奈特与别人不同的一个点——充满魅力的异质之点。
“你恐惧吗,孤独的王啊,你恐惧孤独吗?你恐惧黑暗吗?”她的声音回响在黑暗里。
“它让我毛骨悚然。”罗德里克说,“可是我感觉奈特就在这里。”
“那是你希望的。”她发出那骷髅特有的诡异笑声。
“那是我看到的,我听到的,我感觉到的”罗德里克捂着胸口,闭上眼,“我知道,他要我救他。”
现在,他对那个家伙的遭遇感同身受,即使没有触碰对方的身体,却已然理解一切。
那样骄傲的家伙在无人的黑暗中孱弱蜷缩,拒绝一切靠近自己的东西。那样骄傲的家伙,对一切凡俗的丑恶做出过激的批判,然后得意地炫耀自己的“邪恶”的诡计。他为自己的异质而沾沾自喜,事实上,他只是在守护自己的自尊。
这是个不可能绝对公正的世界,歧视、偏见、愚昧、仇恨,滋生在生活土壤的阴暗缝隙。可是在这些恶毒的黑暗背后,也有反抗的力量——包容、理解、智慧、博爱——在这丑恶的土壤中生根发芽,它们是对立的,是互相存在的,因为黑暗,这些美丽的东西被反衬出来了。
黑暗是不死的,而只要人类心里还存有一丝与之对抗的希望,那么光也是不死的。
奈特所向往的自由也是这样,因为他太渴望被理解,却得不到,在黑暗中丧失了希望,而将其扭曲成另一种“自治的希望”。如果不是因为现在因毒而至的莫名疯狂,罗德里克也不会看见他自我防御背后的孤独和凄凉。
那是个罪人,他罪孽深重,但是他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罗德里克渴望救他,是因为不愿意成为偏见者中的一员。就算是奈特这样的罪人,至少,也拥有被爱的权利。
“这样啊。”骷髅夫人点燃了火。
红色的水面反射火光。一些金色的眼球从水里钻出来,盯着岸上的人。
目光使得一切黑暗的杂念都暴露在外,它们凝视他,那是自我世界里虚无的他者,因为良知和道德而发育生长,它们凝视着自我,知道一切罪恶的真相和自己无能为力的模样。
骷髅夫人翻开书,用婚礼主持者的语气去拷问他的心:
“你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放下武器吗?”
佩剑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她问:“你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抛弃所有吗?”
披风落在地上,丝绒反射着洞穴的光。
“你愿意……”
夫人的话还没说完,罗德里克就跳到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