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八 白日幻梦</h1>
高桥的诊疗时间,从早上九点半开始。
因为养成了习惯,他不需要闹钟,就会在每天八点半左右准时起床,刷牙洗漱、整理头发,吃过早饭后开车十五分钟,刚好在九点二十走进诊室,换好白大褂,亲自煮上一壶浓郁的黑咖啡。
可是这天,他从床上惊醒,已经九点十五了。冷汗密布在他的额头,枕巾上也是一片潮湿。
高桥想不起来,上一次梦见她,是多久以前的事;但是她以那样的姿态出现,却还是他记忆中的第一次。
在他以往的梦里,她还是当年小鹿般的少女。他总是梦到第一次见面时,她怯生生地向他鞠了一躬:“家兄承蒙您照顾。”
梦中的时间逻辑,总是从这里就开始乱套——有时她抬起头来,眉眼弯弯,笑靥如花,好像回到了他为她庆祝生日的那个夜晚;有时她直起身,睫毛颤动,泪痕斑驳,似乎跳转到她挨了耳光的那个下午。
他的心情,总是随着她的表情神态起伏不定;即使在梦中,即使清楚眼前的一切并非真实,他仍然控制不住情绪的波动。然而每一次,当他试图叫出她的名字,却总是如鲠在喉,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只有这一回,他喊出了声:“千秋。”
千秋。
梦里少女的身影如同被施了咒语,忽然定格在原地,眨眼之间支离破碎。他甚至听到玻璃碎裂的脆响,感到她温暖的血肉之躯,化作尖锐冰冷的碎片,刺破他的皮肤,扎进他的心脏。
高桥醒过来时,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梦中的疼痛,竟然那样真实。
破天荒地迟到,又灌下了两杯纯正的黑咖啡,他的太阳穴仍是一阵跳痛。护士难以掩饰担忧:“医生,今天需要取消预约吗?”
“没关系。”高桥揉了揉太阳穴,打开电脑上的预约表,看到了排在第一个的名字——竹泽凉星。
竹泽面前摆着奶茶色的咖啡,眼底阴霾一扫而空,尽是爽朗的笑意。
高桥强迫自己不去想昨晚奇怪的梦,把全副精力都放在面前的笔记簿上;尽管如此,他挫败地发现,今天的字迹,比平常潦草凌乱了许多。
前二十分钟,竹泽并未谈到那位让他困扰的女性,只是不停说着他主修的油画课,以及最近全力以赴的作品。
等到咖啡都凉透了,他才忽然话锋一转:“我找到了一份兼职。”
“哦,恭喜啊。”高桥笑着答道,“不过,我记得你本来就有一份兼职吧,是在美术私塾当助理?”
竹泽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是因为她才得到的工作。”
在高桥的想象中,他口中的“她”应该是一个富有的中年女人;金钱填不满她内心的空虚,便拿来填补肉体的寂寞。
但是,每当竹泽说起她时,却似有若无地透着点羞涩,仿佛恋爱中的少年,倒让人捉摸不清了。
“她知道你的另一份兼职吗?”高桥顺着问下去。
竹泽摇了摇头:“我现在还不打算告诉她。”停了一会儿,他抬起脸补充道:“我准备搬出宿舍了。”
高桥没有评判,只是接着说:“我们之前谈过,你和她相处时应该注意的心态调整,还记得吗?”
竹泽却答非所问道:“医生,到什么时候,我才能确定,我和她有了正常的关系呢?”
“正常的关系?”高桥挑了挑眉。
“就像一对普普通通的情侣。”竹泽面色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眼中却好像闪烁着跃动的火苗。
高桥的脑海中闪现了几秒的空白,然后忽然跳出一张熟悉的脸。
普普通通的情侣。
自从和那个女人决裂,他再也不曾和谁有过正常的情侣关系。
算起来,和她假装情侣的日子,好像也没有那样久远,可不知为什么,回首往事,却像是隔了千年万年,没有一点实感。
高桥还住在以前的公寓,因为那次失窃事件,装上的防盗系统,依然每天每夜地运作。
然而很多时候,他醒在那张大床上,却想不起身侧是否真的睡过另一个人;尤其是近来,真实和虚幻的界限,格外模糊起来。
高桥坐在宽敞明亮的诊室,听着竹泽讲述和那位“女朋友”的近况,甚至两人相处的细节,好像在听山谷的渺远回声,没有一点实感。
“所以就是这样,”竹泽不停歇地说了好久,才喝了口咖啡,说道,“我想明白了——我还是想和她住在一起。”
高桥像从梦境被拉回现实,调整一下表情:“从逃避到面对,到采取行动,是很大的进步。这次先不开药,复诊时,我们会根据情况决定下一步方案。”
“现在停药没关系吗?”竹泽有些担忧。
“应该没关系。”高桥宽慰道,“如果有需要,随时打电话预约。”
“谢谢医生。”竹泽站起身来,向他郑重地鞠了一躬,语气透着十足的真诚,“对了,今晚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