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脱听他这么一说,把通宝又还给了他,很想告诉他,你回去给他多抓两副药也强过给佛祖烧香,转念一想,不忍戳破。也许,人活一世,有时候就得需要点虚幻的东西来安慰那颗心吧。
她吃过苦,也知苦。目送香客进去,一提裙子,见阶下两个小婢子在舔糖人,你搡我一把,我推你一把,好不快活。脱脱过目不忘,再多看几眼两人装扮,折回寺内。
人大都挤在主殿门口森森古树下了,偏殿寥落,不过铜炉里的香却是一年到两头从不间断,氤氤氲氲,雾气缭绕的。隔着墙头,阵阵祥乐飘来,落在此处,加之人少,这才有几分一佛净地的感觉。
文夫人反复洗手,打开包裹,几卷硬黄纸书卷开来,纸香四溢,她捧到庄严宝相前奉养,人跪下,口中念念有词。一只手伸过来,是封书函,文夫人嘴角噙着和气的表情,默默接过,掖在了袖管。
至始至终,文夫人和身旁这人不曾交流一句。
脱脱把这一幕完全收尽眼底,放下幕篱,同香客一前一后进了偏殿。看有人进来,康十四娘先起了身,和文夫人视线一碰,各含意味,又很快分开。
她走了出去。
脱脱就跪在康十四娘方才跪的蒲垫上,拈了三柱香,对着坐上含笑的水月观音拜了两拜,心中默念:
菩萨你瞎吗?不知多少人假借寺庙之名行不义之事,你到底看见了什么?是看见了这人世的苦,还是看见了乐?是光明,还是龌龊?
一想起在典客署,有男同僚夸自己长的像个水月观音,脱脱忽觉气窒,跟吞了只苍蝇似的,只恨恨想:我才没那么瞎,什么都看不见。
文夫人还在念念有词,熬走她,熬走那男香客,偏殿里只剩她一个了。今日人都在大殿,偏殿别说主持,一个小沙弥都难见,脱脱火速站起,跑到佛龛前,一眼从供奉的佛经里看见文夫人供奉的:
上好的藏经纸,开卷生香,光洁细腻,不是寻常人能用得起。
密密麻麻,抄的都是佛经,脱脱犹豫了下,飞奔出来。文夫人已经在婢子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帷幄一放,那个姿态端庄的丽人便消隐藏不见。
脱脱索性把她供奉的佛经收在包裹里,偷了出来。
没回谢府,而是先去西市把身上租借来的衣裳还了,换回袍子。人刚出现在崇化坊,家门口赫然站着吉祥,她家门矮,真担心吉祥一挺腰直接把她家门撞散了。
吉祥两只眼绕着墙垣游走一圈,扑簌簌的杂草里嗖的过了只黄鼠狼,他皱皱眉,那个样子简直跟谢珣如出一辙。目光收回来,脱脱已经在眼前了。
“好哇,你敢跟踪我!”脱脱知道吉祥什么都清楚,脸不禁微微热,肯定是谢珣的主意。
吉祥对她果然很客气,一抱拳:“郎君见小娘子没在府里会食,很担心,命我前来看看。”
说完,手指着杂草几乎长没腰的房顶说,“这里下雨天不漏吗?”
脱脱看都不看一眼,见怪不怪说:“漏啊,秋天好多了。只要不下暴雨,凑活吧。”
吉祥便用一种同情的目光扫了遍半坍的墙院,越过去,放远些,就能看见崇化坊笔直的街道。
“我今天想吃水盆羊肉,散衙就走了。”脱脱张嘴就来,吉祥看看她,她两只眼滴溜溜转,“你算台主的心腹吧,你家郎君,爱我爱的要死,真麻烦呀,一会儿工夫不见就要找我。”
吉祥听得一脸黑。
尴尬站在那不知说什么好,只好道,“既然小娘子是回了娘家,那今天还回谢宅吗?”
脱脱噗嗤直笑,忽然瞧见墙头那露了个黑绒绒的脑袋,是阿蛮,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和脱脱对上,嘿嘿笑:
“脱脱,我这就告诉李姊姊,你跟野男人在家门口私会。”
脱脱弯腰捡起块土坷垃就往墙头丢,那脑袋一闪,人不见了。
吉祥愈发尴尬,不知道她这家里都住了些什么人,匆匆告辞。
里头,李横波早听见了动静,看到吉祥,穿的是御史台公服,心中有数,问她:
“你跟御史台的谢台主到底怎么回事?”
脱脱觉得自己应该矜持下,抿嘴摇摇头:“我跟御史台的长官能有什么呀?”
“别装了,御史台的人在门口转半天,不是找你的,难道是找我和阿蛮?若你真犯了事,家这会儿都该被拆了。”李横波道。
一听李姊姊这么能洞察实情,脱脱的脸悄悄红了,有些难以启齿,阿蛮凑过来,摸她脸:“呀,你怎么脸红了?”脱脱抬手就去打她,“你再说,我打你!”
把阿蛮赶跑,她依偎到李横波身边,有点腼腆:“李姊姊,你别问我啦,我不想说,等我嫁给那个人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李横波幽幽说:“原来,你喜欢的人是谢台主。”
脱脱不语,只在她臂弯那蹭了蹭脸。
李横波没勉强她。
小包裹里的佛经露出一角,李横波指着问:“那是什么?”脱脱连忙把佛经取出,丢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