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黄的野菊开满山坡的时候,我穿着肃穆的黑色礼服,在领襟上装饰了一朵白花,执着拐去参加葬礼。
我在礼堂外默默地站着,两个眼睛红红的女学生看着我道:
“校长先生,初秀和冬云死后,也能像佛书中那般去往极乐之地吗?”
我轻声叹气,以悲戚的嗓音道:“我教导你们自然科学,意在开眼望世界,却没想到终是扰了你们的自我安慰;人死后意识也会消散。可怜你们这两个伙伴,苦命的女娃,是回不来了。”
两个女学生便都哭了起来。
那些被大哥糟蹋过的女学生,都是被客轮送去西洋做了中国味的妓子;他在那边交了不少狐朋狗友,用她们换些精致的大烟来吸食,这生意已做了许久。他这一死,我就顺水推舟做了大义灭亲、制裁恶奸的英雄,把他所有罪证都抖落给了侦缉队和某国使馆,请他们斟酌着处理。
这一次的客轮还未追回来,却是在那茫茫大海上触了礁,连带着几十个年轻的女人一起沉没到深邃的海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棺材里空空如也,只放着同窗的悲哀和亲友的愤怒。
我站在台上抬抬鼻梁上的眼镜,清清嗓子念起手中的悼词来。
虽然这事处理得也算圆满,然而还有一部分人是始终不信的,正如现在,台下有人朝我气愤地砸了一个鸡蛋过来:“梁学程你这为虎作伥的庸人!少在那里假惺惺了!”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几个报馆的杂编和教育界的同流拦住他们劝着,安慰我道:“刘初秀君和郭冬云君都是贵校的优秀学生,发生这种事,梁校长也一定是出离难过的吧。”
舆论置评素来冗杂,又能奈何?我只淡淡地拿巾帕擦一擦眼镜上的蛋液,继续念着悼词。
我万万想不到大哥下手的这些个女学生里,居然也有我自己的学生;然而说白了,我平时并未对她们关注许多,去了什么人又来了什么,向来没有放到心上过。
这心里,终是存了些愧。
站在山坡上迎着凉风,对那两块石碑端正的鞠了两个深躬,我扶着手杖慢慢回到家中。
回去的时候,报馆的孙先生和两个同伴已经等在了堂里,桌上铺着纸笔,正微笑着待我坐下。将我的光辉事迹细细核对一遍后,他道:“梁老爷知道这事吗?”我一愣,心中莫名有了些阴郁,别过头只是道:“尚不知。父亲虽是清末遗民,却也从未封建迂腐过,明个儿他若听闻了大哥的事,也会是理解我的罢。”
孙先生用钢笔在纸张上整整齐齐地写着,思索片刻,又删除了些敏感字词,渲染一番后递上前供我查阅。我想我这张大义凛然的脸上,断然不会贴着“伪君子”三字,于是没去看那稿,站起身殷殷笑着为他续茶。
下午我略睡了一会儿午觉,坐着黄包车去赴梁婉仪的宴。
梁婉仪和我是本家,姑且算是个远房堂妹,人长得极其秀美漂亮,又是知书达礼的新时代淑女,拥有众多的追求者,我也是其中之一。
我到的时候,湖心小筑中已然坐着两个人,看见我时勉强打个招呼,便不再说话。
“诸君贵安。”
一个温婉的声音响起,身着优雅旗袍的梁婉仪姗姗来迟,朝我们抱歉地行了个端庄的礼,姣好的姿容让几个人都露出微笑来。
她娴雅地坐下,便从容地起了话题与我们攀谈,优雅的谈吐令在座的绅士们心旷神怡,心底似乎都在打着主意。
我左手边坐着的人是路尚德。他自以为幽默地朝梁婉仪卖弄着他的学识和见闻,夸张的样子只让人觉得可笑。
路尚德黑发碧眼,有一半洋人血统,他的父亲是上个条约签署后留在租界里的外交官,和多地军阀都有来往,在他那个国家也世袭有爵位——的确乖张极了。他这个儿子长期在东交民巷里窝着,在京师是无人敢惹的;然而他头脑太钝,人又老实得不行,穿着不伦不类的长衫规规矩矩地在那里坐着,妄想用自己的中国化来博得梁婉仪的好感。
在我看来,实是不足为惧。梁婉仪不把他赶出门,除却淑女修养外,是出于畏;她就算嫁给一个中国土匪,也不可能嫁给他。
果然,梁婉仪轻轻地蹙了下柳眉,就把目光落在我右手边的宋方觉身上。
于我而言最麻烦的,就是这位宋方觉。他曾经赴法研修过建筑学,又是新诗格律化理论研究会会长,晓得什么是唯美主义,有个弟弟是新潮社社员,两人的观念无论在哪一点上都相当合得来。我觉得,才子佳人自古便登对得很,他娶到梁婉仪也是早晚的事吧。
我年纪比他大,脚跛了,又没有他生的高大英俊,争不过是为情理之中。所以即使嫉妒不甘,我也尚无话说。
“前几日段老卸了职,邀我去任《新潮》主编,可学会事务实在繁忙,便就拒了。”他说到这儿时,脸上有掩不住的得意之色。
梁婉仪微微一笑,又轻柔地看向我。
“二哥,那事我午时听说了。”她的眉宇间尽是失落和不解,“大哥他居然,唉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