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不理会戏子,单单折腾了阿五许久。戏子一直在旁边安静地看着,目光幽深而诡魅。
之后很长一段时日,他望着我的眼神都是小心翼翼的,比以往学会了几分察言观色,甚至还和阿五一样做下人的活儿,生怕我一个不顺心赶走他,或是再不忍耐他的骚扰——其实他着实有些多虑,毕竟这是路尚德送他的房子,要走,也应是我走罢。
我虽然仍不想动他,却没有再动阿五的兴致了。
如此也好,我的欲望并不浓烈,戏子不再动辄惹我生气,这段日子也算过得合心。
然而我早该知道,历史是不会容许我有半分喘息机会的。
年初,张作霖宣布东三省独立,与北京政府断了关系;日本殖民侵略日益猖狂,铁蹄践踏之处民不聊生,大连成立了特别支部。敢于直谏开罪军阀的报刊,都被私下里暗暗盯着,我们《荒野》也不得不谨慎了些;我的学生纷纷为被奴役的人民哀毁骨立,执一份《共产党宣言》,与我戚戚地谈论着。
护着学生去参加了反日国民大会,表面上我和他们一样义愤填膺、泣不成声,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我的内心深处却只觉得凄然。我的思想一向比较消极,只觉得这祖国的钝化和天下的乱伐,终究是不可避免的。
我过了个不太圆满的新年。之所以说是不圆满,还是新家太空旷的缘故;没有了大哥和父亲令人心惊胆战的聒噪声,也遣散了些长工,只余下我和戏子、阿五的西洋建筑冰冷而幽寂,每到夜晚都能听到东交民巷中奏响的阵阵梵婀铃声。
戏子不再天天去梨园唱戏,更多时候都是打扮得中规中矩陪我各种应酬,有时与我一起上街吃些西点。他这般对我,正如以往我对梁婉仪;而我已被淑女那欲擒故纵的姿态耗尽了耐心,于是便不去找她,转而安适地被戏子陪伴了。
“学程,你听曲儿不听?”戏子伏在我身边,一双巧手轻而有力地按揉着我因残疾而有些萎缩的断腿,抬起头柔柔地看我。
见我不言,他的身子愈发和我贴近,一只手也和我交缠在一起,清清嗓,用细细软软的语调唱起了昆腔儿。
戏子的确是个艺术家。他本就是戏班子培养出的头等花衫,也不惮去演生角乃至丑角,嗓音极其婉转多变,既会江南女子的吴侬软语,也会彪猛大汉的铿锵之声,连给我唱的曲儿都从来不重样;我知道他是怕我厌,才总变着花样来唱。
我看着他精致起伏的喉结,待一曲毕,停了许久才道:“戏子,你是喜欢我什么?”戏子微愣,随即轻笑一声,一张白净脸庞似羞赧又似惊喜,伏下来枕着我的肩膀,柔腻的指腹在我掌心里勾画着道:“学程你是忘性太大了罢,我说过是爱你呀”
爱?哪有无故的爱;在这样的乱世下,又哪来的纯粹的爱。
我侧头凝视着他洗去铅华的五官,然后有些着魔地,亲了亲他凉凉的唇。在我看来,他这般干净的样子最为美丽。
我的动作停滞下来,一时想入了迷;他微微动着两瓣红唇,在我的鼻尖和唇角来回着轻触,使得我有些醺然。
“学程,你这里疼不疼”戏子忽然垂下眼帘,抬手抚摸着我脸颊上那一些细小的凹痕,眸子里满满地倒映着怜惜。
疼?当时应是很疼的罢。不过岁月早已把它浣洗得干净,我亦不忍心再去回忆。
戏子摘下我的眼镜,在我阖起的眼睛上亲了一下;然后他捧着我的脸颊,伸舌在那些凹痕上舔舐了起来。湿滑的舌尖勾勒在皮肤上的感觉很是舒适,我仰着脸,垂下的手绕过去揽住他的腰,和他紧紧贴着的地方逐渐泛起热潮。
他窃笑两声,却没动。我也静静抱着他,感受着脸上那灼热温暖的气息。
温存的时候我想着,只有像这般单纯的厮磨与相处,才能称得上是恋人吧。
我也不知从何时起,竟和戏子成为了恋人;或许我只是欣赏他这副纯净的模样,或许我只是对他无怨的倾心存了些愧。?
到了新年,戏子主动给学术界各类与我交好的名流递请帖,邀他们来这里聚会,亲自下厨烹饪他在美国时学来的餐点,仿佛真如我的贤妻一般。来访之人也有一些西装革履、我从未见过的神秘绅士,听戏子讲那是他的友人。
我看着戏子,并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但心里也知道,如此过年,便和成亲没什么两样了。
我给那些跟着文人父母来拜访的小孩子们发红包,他们却缠着戏子要听戏,戏子若是不理,还会学大人戏谑地唤一声:“校长夫人!”
戏子莞尔,对这个称呼相当受用;而我亦说不得什么,只随了他们叫去。
盛宴间,有些会技艺的绅士看到楼梯旁那架蒙灰的三角琴,居然也能坐下来弹奏一段不错的乐音;而戏子的嗓音亦不输于梵婀铃,和鸣之声引得众宾酣饮尽欢。
送走最后一个宾客后,我抱着戏子疲惫地睡到床上。自从有了戏子,我的失眠症似乎愈来愈少犯,梦里也不再常常有魇。戏子的身体柔软而修长,抱在怀里时那缠绵的感觉不亚于真正的鱼水之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