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面的只有冷冽的严寒,眼前是浑然的白色,他被寒风吹得退后一步,仰头去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是雪人,胖乎乎的身子、圆滚滚的脑袋。有人在身后叫他,于是回头。面容英俊的男人,脸上还没染上太多沧桑。他还不到男人胸口高。
顾霜眠恍然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只这场景,其实是插播进来的真实记忆。绕城刚下过那年最大的一场雪,他还住在拆迁前的旧城区,小学放课回家,顾铎锋拉着他去院子里堆雪人。他从不知道回忆拥有如此清晰的颜色,为爬藤植物搭建的老旧木架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黯淡的浅黄色外墙衬得冬日更加萧索,对面五楼遮雨棚的塑料布在风吹日晒中褪去鲜艳的红,脏兮兮地摇曳在风中。还有眼前高大的雪人,他踮起脚才能够到它的头顶。
男人递给他一节粗树枝,指导他插进雪人身侧。顾霜眠许久没有那么开心过,毛线手套结了冰,脸冻得生疼,还在雪地里手舞足蹈,决然不知离别即将来临。顾铎锋牵着他的手回家,一起洗了热水澡,等他睡着后提着箱子永远地离开了这个家。
他一天天数着,雪人没能坚持到一百天就化了,充当鼻子的胡萝卜被来往的人踩得稀巴烂,半截埋进土里看不出原本的形状。春日喧腾得像极了他曾厌烦的三天两头的争吵、记忆里过分荒唐的热闹。
睁眼时光线昏暗,不似梦里那般白得昼亮,窗帘拉得很密实,大概是阮妤茹来过。顾霜眠这才想起把手机充上电,一开机,蒋老师的短信躺在收件箱,让他周日下午去学校帮忙录入成绩。
老师的改卷速度永远是个谜题,考得早的科目甚至在监考过程中就能改得差不多。顾霜眠到校时其他班的课代表已经按班级分好试卷,他挑出二班的那摞,刚打开桌面上的表格,身后伸过一只手。指甲干净齐整,不足一毫米的留白,衣袖微微后缩,露出一截劲瘦坚实的腕。那只手将试卷从他手中夺过,然后熟悉的声线响在头顶。“一个人效率太低。”孟斐策微微俯下身后又直起腰,含笑的嗓音飘远了一些,“我帮你念吧。”
有些僵硬的手指搭上键盘,顾霜眠不知道男生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微微回头,垂眸扫过男生颀长的双腿和脚上那双黑色马丁靴:“谢谢。”
试卷被顾霜眠按学号顺序理过一次,但为了以防万一,孟斐策还是把名字和对应分数一起念出来。学号是按名字首字母顺序排列的,没念几个就轮到顾霜眠。孟斐策顿了顿,却没直接读出分数,他又压低嗓子轻轻念了一遍:“顾霜眠。”
男生声音和煦清朗,却又不是那种全然净澈的样子,刻意压低音量时有轻微的共振,顾霜眠的心脏无端漏跳一拍,接着全然失去节奏。
“好厉害啊。”孟斐策用令人耳尖发烫的声音感慨道,“顾霜眠,满分。”
二班的分数很快登完,两人又合作登了一班的试卷,孟斐策大题步骤简略得太厉害,被老师吹毛求疵地扣了两分。顾霜眠按蒋老师的要求制作不同的分析图表,孟斐策被其他老师叫去分拣试卷,没一会儿又晃回来,献宝似的朝他摊开手心,一颗银色锡纸包着的糖安静躺着。男生嘴里还嗦了一颗,说话有些含糊,他指了指来的方向:“那边女生给的,帮你要了一颗。”
顾霜眠想伸手去接,可他还没动作,孟斐策已先一步缩回手去。男生利落地把包装纸拆开,托着手径直抵在他唇畔:“张嘴。”
他脑海里一瞬间蹦出无数拒绝的话语,可没有一句有机会说出口。他唇瓣刚刚开阖,那块硬糖就被孟斐策见缝插针地塞进去了。奶糖里加了盐粒,淡而悠远的咸溶在醇香的奶味里在舌尖化开,男生的指尖有那么一瞬轻轻擦过唇瓣,顾霜眠恍惚地任由唾液和多巴胺疯狂分泌,连同那份一瞬即逝的体温一同吞咽下去。他甚至忘了说谢谢。
孟斐策将包装纸揉成团攥在手里,背在身后偷偷反复摩挲着指尖那一小片皮肤,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令人心痒难耐的触感。他不由自主地盯着顾霜眠,盯着那两片殷红的、润泽的、柔软的唇瓣,对方不自在地将偏转的身子坐正,可操控鼠标移动的手半天都没点一下。孟斐策没空思索方才没由来的冲动,更大的冲动席卷了几乎放空的大脑,他听见自己这样问道:“等下一起吃饭?”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所以也根本没期待能有回应。气氛尴尬得无可救药,沉默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可顾霜眠点点头:“好。”
孟斐策还想再说点什么,可那边有人喊他,他只能不得已地奔过去,等那颗奶糖化完也没再回来。方才的脱口而出的询问没了后续,那甚至算不得一句正式的邀请,顾霜眠逐渐冷静,自觉地将它当作一个心血来潮的玩笑。
齐心协力的分工之下,成绩很快登完。离开之前,一群人笑笑闹闹地围着电脑看年级大榜,孟斐策不出所料排在第一。顾霜眠差六分,遗憾屈居第二。
道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孟斐策一一回谢,带着不过分的谦逊。男生的好人缘这种时候便可见一斑。老师赶鸡崽似的将围聚的学生轰散,顾霜眠没凑这个热闹,落后几步才从办公室踏出去,男生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