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年从卫生间里出来时,头发是湿的,带有氲气感的头发格外黑。
他换了件白色的衬衫,扣子从第一颗扣到了最后一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一般。
夏西安在外面泡了壶茶,水蒸气氤氲地飘散又消失。
迟年有些不安,看了眼手里的假发,又掀起眼皮看了眼夏西安的表情。
意外的,在泡茶的男人没有任何表示,没有惊讶,没有嫌弃,也没有好奇。
迟年松了口气,安静地把假发收好,坐在床边,模样有些迟缓的感觉。
夏西安用玻璃杯倒了两杯茶,递给迟年一杯。
“条件不允许,只能用玻璃杯倒茶了,有些烫。”
迟年怔然,愣了一愣后局促地接过了颜色淡绿透明的茶。
“……谢谢。”
他小声地对夏西安说。
夜晚到来时,窗帘拉的严严实实。
空调的声音有点响,夏西安佛珠碰撞的声音低沉急促。
迟年拿了带来的书看,头发干了一半。
“夏先生……”迟年抿了抿嘴,偏圆眼睛因为皱眉显得很无辜,“你有没有,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夏西安抬头,把手机的屏幕向下放在圆桌上。
“啊。”夏西安听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一样,“是隔壁的老太太犯病了。”
迟年明显愣了一下,半天,又低下头去。
“她生了什么病呢?”
迟年的声音轻轻的,自己对自己说。迟年的初中和高中是在同一个校区。
同一个地方,环境没有变,但欺负他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迟年最开始是住在学校里的,爬山虎密密麻麻覆盖在砖红色的外墙上,绿色木框的窗向外推开。
他因为被排斥一人住在顶楼。
当然,这没有什么不好的,但就是因为没有什么不好,所以迟年在这一方面也被找了茬。
三五成群的高大男生,带着汗味,用还没有洗过的刚刚才打完球的手强行脱去迟年的衣服。
被嘲笑扁平美感的胸乳像是女生;被掐住下巴抬起脸,被男生用手嘲讽般地轻拍;被捏住脸颊灌进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
迟年的宿舍通常像是城市深处的红灯区,“客人”来来往往,进出一身轻,他却被困在里边,徒留一身“病”。
大概是凌晨两点时,迟年哭着醒过来。
房间里黑漆漆的一片,只有空调的显示屏上显示的温度是亮的。
他哽咽也是小心翼翼,裹紧了被子。
过了一会儿,床头柜旁的小夜灯突然被打开,暖橙色的灯光一小团,柔和了夏西安硬朗的五官。
“迟年,”夏西安下了床,光着脚踩在地上,靠近他,“你做噩梦了吗?”
迟年有些打抖,慢慢抬起头,视线模糊地看着夏西安,“对,对不起。”他的声音也在颤抖,“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意识也有些模糊。
“不要打我,我不是故意的……求求你。”
迟年的声线偏清冷,并不低沉,有着一股少年感。
他的头发被打湿粘在额头上,眼泪把脸弄得乱七八糟,明明应该是一副邋遢的模样,在迟年这里却有着一股脆弱的美感。
夏西安蹲在迟年身旁,看着他一会,然后抬起手捂住了迟年的眼。
濡湿的感觉在手心晕开,夏西安安慰着这个只和自己认识了不到一天的青年。
“没有人会打你,没有人……迟年,这里没有人要打你。”
迟年挣扎了一瞬,手抓住了夏西安的手腕。夏西安半垂着眼皮,看着迟年突然用力抓住自己手腕的手,没有什么反应,依旧低声说着安慰性的话,直到迟年再次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但夏西安的手依旧没有拿开。
仍然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想起昨天医生来和自己说迟年要住进来时的语气。
那股担忧、谨慎和抱歉的语气。
也对,是该担忧。
夏西安看着迟年不小心从袖子里露出来的一道深深的疤痕,心里想,这个人身上有多少这种的疤痕呢?
这种一看就知道是用刀用力划过,用慢慢合上的疤,迟年身上有多少呢。
“……重度抑郁症,有并发症,但不确定是什么。他并不适合一个人住,但其他房间里的病人也不适合和他住在一起,所以小夏先生,能不能……”
夏西安蹲在地上,佛珠被放在自己的枕头边上。
他穿着白色的无袖背心,背部的肌肉线条凌厉,肩胛骨的地方有一大片纹身。
灯光被他挡掉大半,阴影朦胧地遮挡住五官。
“小朋友,你又怎么了呢?”
不像白天表现得那样平和温柔,夏西安拿开迟年的手,抚过迟年的脸,轻轻地问他。
是什么让你这样,梦里依旧是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