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追了……一路,也喊了……一路,就是不见刘雄……停车……”朱大埋怨不休道。
林之倾忍俊不禁,看了眼精疲力尽的朱大,暗叹,这人竟然能追上马儿,一面调侃道:“你怎么追来了?也是来给我送银子的?”
朱大一怔,局促不安的捏着衣角,额间的热汗顺着鬓角流下,歪歪扭扭的汗渍汇成水滴,又从下巴落下,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淋淋的。他吸了口气,犹豫再三,道:“大人,小的走得急,忘把银子带出来了,身上只有几串铜钱……要不您等等小的,我这就回去拿?”
“傻子,我要你的银子作甚么?你先说说,为了何事追了这一路?”
“我要跟着大人回乡!”朱大梗着脖子甩去满头汗滴,斩钉截铁道:“大人丢了官,没了俸禄,家中一定缺下人服侍,小的会耕田,会下厨,会洒扫,会修房……”
“行了行了,时辰不早了,赶紧上车。”
李胥打断了话音,一面放下帷幔坐回车内,朱大难得机灵了一回,顺着话头,毫不客气的挤到刘雄身侧坐下,刘雄甩着马鞭,几人马不停蹄赶往渡口。
接近晌午,马车停在了京郊北侧的渡口,原本人烟稀少的渡头此刻挤满了人,崔敬澜早已等候多时,而侯府下人已将满满当当的十几口大木箱由粗绳捆好,整齐划一的堆在了船舱内,却仍过犹不及的往舱内空余之处填补货物。
李胥见状,轻叹了口气,道:“易宣,别再往里头装东西了,你瞧船身的吃水,都快被压塌了!”
崔敬澜清单完木箱,一本正经道:“不急,还差两口木箱,搬完就好了。”
李胥拗不过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船身一点点往下沉,在甲板与江面堪堪剩下几尺之遥时,崔敬澜这才失望的下令,不再往船上搬木箱。
船身虽被压得沉甸甸的,但吃重后的大船尤为稳当,林之倾脚尖落在木甲板上,轻轻踩了几脚,才敢大胆迈出步子。四人前后上了船,与崔敬澜隔岸挥别,他眼中水汽氤氲,含着不舍的情绪,但很快就被掩入一片强装的镇定之后,船顺着水流而下,岸边的人影徐徐倒退,渐渐变小变浅,最终没入眼底的尽头……
江面风平浪静,水流和缓平稳,船桨穿过水面,此起彼落,激起的水花连成水帘,又化作晶莹剔透的片片涟漪,沿岸偶有一两个人影闪动,转眼间又消失在视线里。
天公作美,一路艳阳高照,用过午饭,舱内就显得过于拥挤闷热,林之倾便盘腿坐在甲板上远眺,此时岸边景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杂乱的树丛野花被宽阔的河堤所取代,看来木船已由分支进入了主干奉元江。
木板上吱呀声作响,听音辨人,林之倾背着舱门,问道:“梓清,走水路需几日才能到瀼都?”
“以目前的船重和吃水,怕是要一月出头……”
“什么?!”
林之倾大惊失色,她的心底仍对水所有抵触,得知将待在船内生活一月余,令她惊惧渐长。
李胥在她身侧坐下,从随手带的碗里,抓了一把吃食丢入水中喂鱼,不紧不慢道:“我此前已修书送往瀼都,他们会派船来接应的。”
林之倾稍稍舒了一口气,半悬的心有了着落,这才发现李胥带了根细长的竹竿,遂伸手抓过一瞧,道:“这是鱼竿?”见他颔首示意,又追问道:“抓鱼不该用网兜吗?”
话音刚落,林之倾只觉船身大晃,下意识的抓紧李胥手臂,这时朱大踩着步子也爬上了甲板,声如洪钟道:“大人,江里用网兜可抓不住鱼,要用钓竿!”
说罢,娴熟的架起鱼竿,备上鱼饵,还搬了把小板凳,宛如画中的蓑笠翁一般,缩成一团静待鱼儿上钩,一面还不忘喧哗道:“大人,待钓上鱼,小的给您做炭烤鱼吃。”
“你先钓上来再夸海口也不迟。”
林之倾实在受不了他的大嗓门,不由往后挪了几个身位,此言果真奏效,朱大听罢,便独自卯足了劲,不抓到鱼儿誓不罢休。
从前不察,如今一瞧,朱大竟是个忠仆,李胥笑言道:“他也老大不小了,一人擅作主张从城中跑出来,追随于你,怕是少不了要挨家中人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
“他家中人都死光了……”
待林之倾回过神,鱼篓里早已装满了活蹦乱跳的鲜鱼,朱大正将它们开膛破肚,李胥则专心致志的蹲在炭盆边,一面扇风,一面摆弄烤架。
日暮西沉,四下静谧,唯有影影绰绰的黑影环绕,这些形态怪异的影子没入深不见底的水下,在里头凝聚汇集,仿佛为江水注入了生机,整片江面化作一头活物,张开血盆大口,将天边的一轮红日吞入腹中。
过了半晌,合李胥二人之力,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炭火声,船上鱼香四溢,林之倾捧着松脆的鱼肉,脑中仍在反复描绘与水有关的各种怪诞臆想。此刻一个人声,冷不防的钻入耳际,她不由地瑟缩了一下,抬眸喃喃道:“别突然出声,我害怕……”
朱大一怔,睁大双目,问道:“大人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