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捷怔愣了半晌,却再也吐不出半字,连信手拈来的轻佻之言也卡被在喉中,过了许久,他才重重吁了口气,道:“美人说笑了,什么漕运的船?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林之倾朝他翻了个白眼,连离得几步之远的方源都看得一清二楚,随后她鼻子一酸,困意来袭,眼帘沉沉的往下压了几分。李胥见状,扬起下巴指了指建造在甲板上,雕栏玉砌的楼阁,道:“卧房备好了吗?”
方源不明就里,却见一个彪形大汉,不知从何处蹿出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铜壶,音声如钟道:“东侧最里头的厢房,小的已经收拾妥当,被褥都捂热了,还备了无烟的炭火!”
李胥颔首,踩着厚毡,一晃眼消失在夜幕中,待安顿完了林之倾,才悄声折回甲板,肃声问道:“这商船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源一摊手,斜眼瞥向冯捷,他已敛去了嘻皮笑脸的不正经样,好整以暇道:“殿下走水路自然是为了避开官道暗埋的探子,殊不知这水路亦有暗桩潜伏。殿下在信中提及刺杀一事,我怕再生事端,便索性敞开了来,扯了个不大的谎,辗转几人骗来了漕运的商船,一路大张旗鼓而来,反而让这些有心人松了警惕。”
李胥神色如常,又抬眸看了眼方源,他暗暗点了下头,回道:“如冯捷所言,这一路的确风平浪静,未见有异。”
李胥伸手揉了揉眉心,阖眸轻叹:“自作聪明……”随即倏地睁眼,警告道:“就你那点小聪明,少在兰若面前显摆,另外,管住你的嘴,别让我听到什么污言秽语!”
这端正作派只维持了短短一瞬,冯捷便故态复萌,眯起一眼,仔细品味话中之意,而后如梦初醒,恍然大悟道:“原来美人叫兰若啊……好名字,人如其名。殿下在盛京待了小一年,虽一事无成,但能带回这么个举世无双的美人,果真是好眼力,总算不虚此行了!”
旋即话锋一转,故意揶揄道:“我冯捷一向光明磊落,说的也都是实话,怎么到了殿下口中就成了‘污言秽语’了?这着实令我摸不着头脑,殿下这番出尔反尔的态度,颇有些‘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意味,自己对美人又搂又抱的,怎么还不许我说几句家常话了?!”
李胥面色一凝,双眸愈发狭长,似笑非笑的觑了他一眼,冯捷丝毫没有退意,又穷追猛打道:“殿下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故而这般遮遮掩掩,以前在瀼都就爱装腔作势,过了弱冠之年还不娶妻,没成想到了盛京摇身一变,倒成了个风流倜傥的贵公子,连那种大美人都给骗回了穷乡僻壤的封地!”
见他越说越激愤,方源悄无声息的靠近冯捷,李胥眸光微闪,示意他不必在意,随后转头拍了拍冯捷肩头,不怒反笑道:“你家中妻妾成群,儿女绕膝,怎还这般得陇望蜀?好好守着你的婆娘们过日子吧,有些人注定是你这辈子永远无法企及的!”
说罢,李胥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假笑,扬长而去,冯捷愣在原地,又连番遭遇了刘雄几人的鄙视,这才自嘲般喃喃道:“殿下果然是天之骄子……”
说来也怪,整个瀼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冯捷与李胥水火不容,众人皆百思不得其解,既然势不两立,二人又为何一同共事。李胥从未提防过他会有二心,而冯捷嘴上骂骂咧咧,对李胥交待之事则格外细心认真。
多年来,他们就如同太极的阴阳两面,以一种外人无法捉摸的,既排斥又和谐的相处之态,稳固的维系着这段孽缘。
折腾了大半宿,林之倾又困又乏,许是商船更为平稳之故,竟让她忘了此时还停留在水上,刚沾上床榻的边,下一刻就呼呼大睡。
待天光大亮,日上三竿,她是被腹中的馋虫惊醒的,林之倾起身坐在榻上,迷迷糊糊的环顾四下,陌生的卧房,陌生的面孔,她呆坐片刻后方才想起,自己已罢了官,离了京,忽觉身心前所未有的舒畅,又倒头在踏上滚了几圈,才依依不舍的穿衣洗漱。
林之倾一人坐于铜镜前,对着一头青丝,委实有些束手无策,可几番搜寻,却四下无人,她便从鬓边胡乱抓了几缕发丝,绕着指尖缠成一团怪异的发圈,又往上头插了跟发簪,以作固定之用,这动作一气呵成,干脆利落。
简单穿了身素色暗纹长衫,林之倾循着肉香,在船上兜兜转转,这商船着实气派非凡,竟还建有亭台楼阁,真是恨不得将一整个院落都搬到甲板上,她在楼阁间几经波折,终于寻到了厅堂。
一拉开移门,在一众华美的陈设包围中,一张雕花黄花梨案桌,极为突兀的映入眼帘,上头摆了几盘菜肴,袅袅烟气混合着宜人香味,飘荡在厅堂各处,案桌旁依次围坐着李胥、冯捷以及方源和刘雄四人。
此刻,四人齐刷刷的抬眸看向林之倾,不等李胥言语,她面色一沉,一个箭步走向案桌,说时迟那时快,她伸手抓起一整只烤腿,恶狠狠的撕下一截鸡腿,一面往嘴里塞,一面怒目横眉地含糊道:“你们……把我一人丢在……房里,偷偷……吃独食!”
李胥生怕她噎食,赶忙出言哄道:“兰若,你慢点吃,什锦鱼羹正在灶上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