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的灯光下,我心绪复杂,淡淡地应下,“小姨,我这次回来,就是想看看她。”
小姨的眼角闪现着些微湿润,用不再光滑的手包裹住我的,郑重地说了句,“好。”我以为她会哭出来,可是她并没有。
或许上了一定年纪,眼泪都只会往心里流。
晚上我睡在小姨给我反复铺了好几层的床上感觉不到困意,想起她刚刚忙来忙去安顿我的样子,想起她笑着说你弟弟现在也在外面念书不常回来,床单都是洗干净的,你将就着睡时一脸祥和的模样。
对母亲,对家,从来没有过的眷恋,此刻在我灰冷已久的心里,再度升腾起一丝丝痒人的暖来。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吗。
希望是的吧。
渐渐昏幢的梦里,有着青草的芬芳。
第17章 告别。重逢。
这是我第二次在这里看见她。
和第一次时撕心裂肺,呼天抢地的样子不同。现在的她,半躺卧在白色的床上,已然安静得过分。
我看着领我进来的小姨熟稔地绕到她的床边,和一旁的护士一起将她慢慢挪到轮椅上,她却连眼眉都没有抬一下。
我默默地放下手中提着的水果,走上前,将被子上放着的薄毯轻轻地搭在她的腿上。
护士做完记录,又叮嘱了一下,走了。
小姨站在轮椅后面,只是理理她些微凌乱的发,一直没有说话。
但我知道她正在心里说着什么。
我蓦地想起几年前那个时候,小姨,小姨父,一屋子手忙脚乱的医生,护士,都按不住我已年逾四十形容消瘦的母亲。
“臭杂种!!”她永远喊得那么用力。
“养这么多年,你他妈不如一条会摇尾巴的狗!”死拽着她的小姨不停地抹泪,试图阻止她继续开口,头发衣裳都被抓乱,小姨父则用劲得连额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
我背着一个大布包,里面装着两三件换洗的衣物,日记本,和用习惯了的一兜画具,一个人木然地站在门口,不发一言地看着眼前激烈非凡的场面,心里没有任何感觉。除了右脸颊一直若隐若现的触烫。
在一些风起云涌,天崩地裂的时刻,我总是能做到极致的平静。这也许是一种天赋。
“恶心,你和你爸,都他妈恶心!一个跟野女人跑了,一个倒贴都没人要,你们才是一家人,应该凑一块儿,哈哈……哈哈哈……”每当我以为对她言语间的恶毒已有足够的招架能力的时候,她也总会适时提醒我这并不可能。刚刚那一击而中的锐痛,便是她再度获得胜利的标志。
“林茶!”正当我陷入无尽恍惚的时候,突然听到小姨声色凌厉的斥唤。
“走。”却突然没了力气,好像刚刚那一下,就是她所能拿出来的,全部的凶狠。
我看着她不再滑嫩的皮肤上流淌过的泪痕,有些呆愣。
“走。走了,就别再回来。”一边还艰难支撑着已开始摇倒颠笑的身躯。
“走啊!!”小姨最后声嘶力竭的呼喊。我颤得不禁倒退了两步,最后看了一眼同样眼眶发红的小姨父,心里闷沉一下,转过身开始向外奔跑。
那一刻我清晰地感到,这次离开,将会是最沉甸甸的告别。
一晃几年过去了。我仍未忘记当我气喘吁吁赶到火车站的时候,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去往芜城的车票,检票的阿姨看着我半边发红的脸颊和被扯开口子的衣角,紧着眉迟疑的样子。
我要走了。这个我生长了十七年的地方。火车渐渐地开远,我,我的过往,将在此地一点一点地消失。
一些人来不及说再见。一些人再也无须说再见。我并不期待这趟列车尽头的未来。
这么多年,我唯一的愿望,便是离开。
我和小姨一起,推着母亲在疗养院的花园里散步。她温顺地坐着,也不乱动,眼神不知道落在何处,但显得清亮和专注。以前她一定不会想到,她会有这样心平气和的一天。
“你走之后,你妈一直发疯似地笑,后来心脏一紧,就晕了过去,连安定针都没来得及打,这些,都在电话里说过了。”小姨缓缓地说。
“当时那个场景,她说得这样过分,我实在是横了心,才宁愿你走,走得远远的,最好永远别再回来。”忆起往事,声音有些哽咽。
“后来你妈好不容易醒过来,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倒是不发疯骂咧了,就是不会说话,也不太认得人,一日三餐都要人照顾。”
“你到芜城以后,你爸打电话回来问,我跟他都说了,他在那边沉默了好久。”
“后来他说,拜托我们照顾好你妈,他会按时打钱回来,还说不用担心你,你那边有他看着。”小姨抽手偷偷抹去眼角溢出的泪。
“我们知道你去芜城念大学,继续学画画,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你会好起来。”泪却突然变得抹不尽。
“小茶啊,我知道以前你受了很多苦,我和你姨夫都看在眼里。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