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薛瑾看着林冏严肃的神色,囫囵回应道:“我知。”
“四殿下自幼聪慧,自然是明白,‘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道理。”想利用天子身边人揣测圣意,不异于与虎谋皮。
“我知、我知。”
薛瑾嘴上受着教训,心中却不以为然。
不过是个得罪父皇后遭罢官的清流而已。若是利用得当,便是自己夺位之路上的一步好棋。天子性情不定,自己与天子多年间父子疏离并无多少父子情谊,母亲思皇后早逝,自己在朝中没有外家扶助,比不得六皇子有袁贵妃和她背后世勋世禄衣冠簪缨的袁氏家族可以倚仗。如今自己年岁渐长,也懂得一些权力的妙处,也料想过倘若六弟登基后自己可能会有的下场,已然生出一些不可与外人道的心思。只是自己势单力薄,不得不先与文官之首的林家交好,渐渐丰满自身羽翼。但若是父亲已经对自己有所猜忌,想要便是大大的不妙。
倘若傅少衡真是天子派到自己身边的眼线,那么罢官之事,想来就是他二人作戏给外人看,那夜金明池边相逢,也是傅少衡刻意安排,故意接近自己的一场戏。
可惜那双月华下铺满光辉的眼睛,他若能真心待我,我必然能以赤诚之心回应他。
“伯父请四殿下切勿心浮气躁、行为举止三思而行,大局未定之前,切莫在天子和六皇子面前落下把柄。”
林冏重复一遍:“殿下切记,自明日起,殿下身边便多了一双眼睛。”
一双眼睛。
薛瑾想起那夜金明池边月牙般的一双眼睛,心头又是涟漪阵阵。
就算是父皇派来监视我的耳目,那也是一双好看的眼睛。
对金明池边的那双眼睛,他如着了魔、中了蛊,偏偏就放不下心头执念。
吏部任命的文书刚从秘书省发出,来自礼王府的贺礼已经被送进傅少衡位于南坊绿竹巷中的宅院中,随着礼物而来的,还有迫不及待便服出行的礼王本尊。
而正与友人在城北翠华楼饮酒小酌的傅少衡听完家中仆役急匆匆的汇报,先是不急不慢地品完了新春的明前茶,又在北市的古玩集市上溜达一番,才慢悠悠踱回到自己在南坊的宅院中。
傅少衡的宅院并不算大,坐落之处也并非京中名流的聚集之所。京中布局以禁城居中为至尊,城北百里间另筑避暑离宫桂庆宫、御苑棠华园、长林苑等十二三处君王享乐之地,内城沿朱雀大街由北至南豪奢之气渐减,天家子弟直接住在内宫东西二侧六宫偏室中。新晋清流名士往往多集于城东白、林二府附近;城西有庆王、靖王等几位藩王旧邸、宗亲勋贵多聚于此。
无论东西,官宦勋贵多集中在禁城周边十巷之内,极少会有人居住在远离宫城的城南市井当中。
薛瑾长到弱冠之年,也是破天荒来到城南街坊之中。他今日精减仪仗轻车出行,本不想太过张扬,但车马行到巷口时因道路狭窄,不得不驱散街边摊贩收拾出道路才得以驶入绿竹巷中。薛瑾坐在车中,暗自撩起帘幕观察坊间百姓手忙脚乱的生活情态,倒也觉得新鲜有趣。
“这便是百姓,是天子的子民,是社稷的根本。”倘若这片大好江山将来想到这些尚不可与人言的心思,薛瑾连忙整顿衣裳,时刻不忘把自己捯饬成一个端方君子的模样。
须端正、要谦逊、好学问、善观察,不可骄纵、不可傲慢、不可耽于享乐,不可沉迷色欲。薛瑾默默背诵着林尚书对自己的教导,只觉得意兴阑珊。
这红尘俗世,倘若一辈子都这般约束自己,该丢失多少趣味?
初见时傅子平手捧一本《兰陵艳史》,想来他也不是只会讲道理的顽固言官,该是懂几分生活情趣。
等待会儿见到傅子平,自己是先与傅子平聊一番《兰陵艳史》方显自己平易近人,还是开门见山直言不讳袒露心迹?
这“待会儿”,便足足待了一个时辰之久。
漫长的等待过程中,薛瑾品鉴了正堂的楹联家具、书房的孤本古董,闲逛了傅宅中的山水庭院、芳草花树,他本疑惑凭傅少衡的薪俸即便难以在朱雀大街两旁附近置业,但也不应落到寻常百姓市井商贾所聚居的南坊之中。待他赏玩一番后便觉得此处虽身处嘈杂市井,花园庭院却格局疏朗,布置精巧,也是一处不错的安居之地。
他评价道:果然是个懂情趣的妙人。
薛瑾自一迈进堂屋前天井,便闻到一阵阵清新悠远的兰荟之香,一闻一观,便知是檀香经精心炮制过后常年熏染在雕花锦簇的窗格中所致。
论起旁人屋舍中的雕花,商贾之流喜欢雕元宝金山财神像、勋贵世家喜好白鹿蝙蝠等福禄寿喜纹样、清流文士喜欢兰草莲花彰显自己品性高洁,可这位傅郎君屋前的雕花,薛瑾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一番,才察觉出来是些释道故事。]
“这图样可是丁君化鹤、惠僧渡海?”多亏是天子喜好求经问道,早年薛瑾为讨天子欢心,也曾花费心思读过些许释道经典,只是他志不在此,略微接触后便对晦涩艰深的古籍经文敬谢不敏,时隔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