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六 雷诺阿(上)</h1>
空旷的电梯,千秋按亮楼层,靠在大镜子前,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竹泽的场景。
那是两年前的一天。她叫住一个步履匆匆的男生,墨镜推到头顶,微微仰着脸,颊边印出浅浅的酒窝:“对不起,请问你知道文森特画室怎么走吗?”
竹泽背着一块画板,视线微微向下,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孩子。他好像愣了一会儿,才答道:“我也要去那里,一起吧?”
那时正值初夏,阳光有些刺眼。千秋看见他额头上泛起细细薄薄的一层汗,盈盈闪光,忽然有点走神,习惯性地礼貌回应道:“那就麻烦你了。”
初次对面,三言两语,她就知道了他的身份,而他对她一无所知。
那一年的竹泽,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学生。十九年人生里最高的成就,便是考入这所艺术名校;面临的最大挑战,是能否付得出下一年的学费。
普普通通的竹泽,见到一身白色裙装的千秋,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也是奖学金的竞争者,并不会想到她却是选拔的负责人。
美术楼恢弘雄伟,足有一飞冲天的架势,因此私下也被叫做“冲天楼”。这是学园中最重要的建筑之一,楼内构造却颇为复杂,常有新生在此迷路。
“你是一年级?”等电梯时,竹泽随口问道。
千秋一怔,笑得眉眼弯弯:“不是的。”
待了一年以上的美术生,如果还找不到文森特画室,那就不知翘了多少节主课。这项奖学金虽然对课程出勤没有要求,但如此情况也能入选,的确很少见了。
竹泽揣摩着她的实力背景,犹豫片刻,开口问道:“你的艺术偶像是谁?”
绘画研修课的第一年,学生们被要求任意选定一到两位“艺术偶像”,专心钻研偶像的风格、技法,并定期进行模仿致敬等创作。这是美院重要的必修课,占了六个学分。
但千秋当时并不知道这些,听到这好像没头没脑的一问,她呆了呆,斟酌着回答:“我比较喜欢印象派的绘画,但是荷兰黄金时代的作品,在我看来也很辉煌出色。除了梵高、莫奈,我还喜欢看伦勃朗、弗美尔。但要说偶像,我最欣赏的还是弗瑞达·卡洛,我喜欢她的生命力,即使是诠释痛苦的时候。”
她眉头轻轻蹙起,答得十分认真。
这完全不是竹泽预料的答案——他以为她会说毕加索,没有理由,没有原因。
电梯停在了九层,竹泽按住按键,侧身让她先下。千秋道了声“谢谢”,又笑起来:“你有偶像吗?”
“我选的是雷诺阿。”他想多说两句,却被她认真的凝视弄得有点紧张,“皮埃尔·奥古斯特·雷诺阿。”
千秋“啊”了一声,随即调皮地笑一笑:“你喜欢描绘女性的身体呀。”
放在平常,竹泽或许会回一句俏皮话,但那一天也许是天气太热,或者是她周身萦绕着淡而甜的香气,总之他心思有点飘忽,脸颊也微微发烫:“不不,我喜欢他作品的明亮感,让人觉得温暖。”
千秋那天没有穿高跟鞋,并肩行走时,头顶刚好到他的下巴。她抬起眼望着他,拐过一个弯时,开口道:“那是很好的。”
他在这句简短的应答里,听不出任何敷衍,却明显感到一点失落。来不及多想,文森特画室的大门便出现在眼前。
推开门,西装革履的系主任立即迎了上来,毕恭毕敬地向千秋鞠了一个躬:“白石社长,久仰大名。感谢您百忙之中光临敝校。贵社提供如此大的支持,敝校深感荣幸。”
“主任您太客气了。能和贵校合作,是我们的荣幸。”千秋回了一礼,微笑道,“您可以称呼我白石,白石社长是我哥哥。”
竹泽瞪大了眼,满脸的惊讶根本掩饰不住。当系主任向千秋介绍几位候选人,轮到他时,他依旧沉浸在震惊中,一时说不出话。
主任不明白,开朗的竹泽怎么突然这么扭捏,连忙打圆场:“这是竹泽同学。”
千秋却主动伸出手,轻轻笑道:“谢谢你,雷诺阿。”
那一刻,画室里的所有人都一呆,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事后,包括主任在内,每个人都觉得,这份每月三十多万的优厚奖学金,一定会属于竹泽。
因此,千秋也能理解,最终结果宣布后,他有多失望。
公寓的电梯门打开时,她手上转着钥匙圈,回忆的正是这些往事。
即使已近深夜,走廊依旧明亮如昼。千秋脱下细高跟拎在手里,踩在一尘不染的地上,步伐显出一丝疲惫。
然而,当她走过一个转角,眼睛却一下亮了起来。她只停了一秒,就快步向前,最后几乎是冲到家门口:“阿凉!”
竹泽靠着门,蹲坐在地,抬起头看着她,一脸倦容:“你回来了。”
“你怎么来了?来了多久?为什么不进去?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千秋蹲下来,高跟鞋甩在一旁,连着问了几个问题。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