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昭瘫倒沙发,面朝下,热乎乎的脸蛋倚偎黑亮皮革,鼻子也要杵进皮料缝合处的间隙,做饭阿姨观念保守,坚决不允许孕妇吹空调,故而皮革的冰凉质感得以在炎炎夏日里缘以慰藉。他揣摹腹部弧度,今早下床时阿曼达在他肚子里略施拳脚,把她妈妈吓得不清,监考时阿曼达仍然兴奋,柳昭又遭她在血肉肌里深处小小一推,站在原地动弹不得,旁边考生措不及防,恰好被他一手按在准备下载小抄文档的显示屏上。
七月的海滨总难平静,夏天留宿大陆边缘撒欢,屋外乌云密布,天雷滚滚,柳昭忘带雨伞,侥幸在暴雨倾盆前逃回避风港,空气中雨水的味道已经先他一步进屋,好在他喜欢闻,起身把半合的阳台门推开,在绿意盎然的小平台上放肆呼吸,走进花架,拔掉盆景土壤中的小野苗,阿姨今天还没得空照料这几盆绿植,他从洗衣台接来清水,自由自在地施舍甘露,小生命蓬勃成长的颜色总让他心情愉快。
大雨降临前的压抑感是最磨人的,他没走几圈,细直白颈上就冒了层薄汗,柳昭转身进屋,因他晃荡浇水器遗留地板的水渍已经着清理干净了,阿姨手脚真快,他惊叹。厨房里有流水冲洗蔬菜的声音,油烟机响了一会儿又停,打火炒菜的动静也没了,柳昭读着手机里的放假通知,拉开冰箱门,保鲜盒整整齐齐码好,绿的红的食材琳琅满目,他当然不明白要经历怎样的工序才会成为餐桌上的佳肴,目的明确地取冷饮,为防孕妇贪嘴,冷饮摆得深,但馋嘴的母猫不会善罢甘休,为防发现,柳昭拿起个头巨大的苹果挡住易拉罐,头也不回:“林姨,咱今晚吃什么?”
摹然一只手擦着他脸颊伸过,柳昭飞快缩手,冰箱门“砰”地关上,易拉罐没被拿稳,滚落砸下去,瓷砖发出一声惨叫,冷饮满地流血,该十分痛苦。
林姨身材娇小,才及柳昭肩膀,且性格开朗,待人接物十分热情,看得出她是德尔曼特意选拨的,绝不会甘于默默无闻,那将他整个人笼罩住的高大阴影属于谁?
雨水,屋子里潮湿清新的气味并不来于真正的雨水,手腕被钉在冰箱门上,就地羁押,柳昭没有犯罪,可也没有底气反抗拘役,他慌张闭眼,脑后大手松开冰箱门,力气转移到他下颚:“不敢看我?”
绿色的,在黑墙下摇摇欲坠,生长得饱满、生机勃勃,像一颗宝石那样的质感,会被中世纪的工匠摘下来,以心脏或其他不能复生的东西做代价,请女巫裹上星光碎屑变作钻石,工匠倾尽一生将其镶嵌在皇冠中心,献给国王。
“.....还是,你不相信是我?”
男孩,或许已不能再被他视作男孩,皇子?他早就摆脱深宫枷锁了,柳昭被强行抬起脸与其对视,他自己也听得清牙齿打架的声响:“....陛下。”
酸菜鱼,卤肥肠,开水白菜,沙姜鸡,青椒凉拌烧茄,锡纸粉丝......做这一桌子菜起码得准备一整天,但要做一桌子食客爱吃的菜需要的时间是一整年,柳昭举着筷子,菜品太缭乱没有主次之分时,反而会因从何下嘴而糊涂,“....林姨呢?”
“我给了她别的安排,”许致往他碗里放下一块鱼肉,辣椒放得少,而红油浇在洁白饭粒上的画面没有人能抵抗,“以及封口费,她最近不用来了,你的伙食我负责,”他朝对方的担忧眼神笑了笑,绿意眯成一条缝,“老师,我提供的可是免费服务,难道你不开心?而且,”国王盛满沉甸甸一小勺米饭和鱼肉递到他嘴边,另一只手接着其下巴,“她该回来时会回来,将军不会知道的,除非——”
柳昭张口,瓷勺略厚,他只能含住半截,勺柄往上提的时候他尽力仰头了,还是掉出几粒,望见许致抬手他没来由害怕,往后缩,但马上意识到自己的举止和想法多么诡异,难堪复位,对方只是抽出纸巾替他擦领口,至于嘴唇,他自己匆忙抹干净,纸巾握在手里,皱成因汗水有点潮湿的纸团。
“不好吃?”
“好吃,好吃。”他低着头默默扒饭,许致来意不明,总不会想要毒死他,柳昭心里暗知此刻若不乖乖听话,许致的态度只会更可怕,而总的来说,男孩保持笑容,扬着嘴角掬出弧线、展露洁白牙齿的模样与可怕本不沾边,他更成熟了,从前带些天然纯甄的面容逐渐被赋予攻击性,与他出现在电视上那样谦和亲切的形象大为不同,小孩的前进速度总比预想的快,只有大人原地踏步,或走出一截,又回到起初。视线从碗沿偷瞄出去,碧绿眸子紧紧锁定自己,笑得真怪,他想,就像走向记者的那具假人。
窗外惊敲一声巨响,哗啦呼啦,风走过人间,雨水终于下来了,星球表面暴戾的君王呼啸着给浑浊尘世洗牌,吹响逃难的号角,柳昭疾步穿过客厅去关门,灰白窗帘风中乱舞,赤裸阳台上绿植被雨点打得呻吟,无助挥舞着枝干向窗内人类呼救,他想搬几盘进屋,手背突被一温暖手心覆盖,他转头,屋内的雨水也随之降临。
雨水离开嘴唇,又贴上,两人只是轻轻碰撞摩擦,彼此气息在鼻下交织,男孩顶开他齿贝,于是唇珠上的水渍、光泽和鲜艳颜色都来自雨水的恩赐,可是雨水会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