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令人感到讽刺的半生,走到今天,已将要走到头了。
他不怕死。
他只是不甘心。
屋子里没有旁人,许铭欣可以很清楚看到纪叠脸上由于惊愕而霎时怔顿住的表情。
纪叠就像被无形的钢钉钉住了身体,脸孔上苍白无比,目光都骤然失去了往昔那股灵气,只余下望不见底的空洞。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许铭欣。
“哈……”许铭欣长长地吁一口气,右手扶着胸口,感受着里头完全失去规律的心跳,他的声音逐渐弱下来,眼光也失了亮,蒙尘一般虚弱地看着纪叠。
“说到底,是我没能斗过许逸城,落得这个下场,我没什么好说的。可惜了你啊,你赵家三条人命的仇,等你杀了我就能报了,可是你和许逸城又要怎么算呢?”
许铭欣深长地一声唏嘘,问:“这可要从何算起呢?”
纪叠胸腔内骤而一痛,一股腥甜直冲喉头。
他强行吞了回去,外表看不出一点异样。
他轻轻侧眼,目光冷沉地再度看向许铭欣。
是用了片刻才能稳住心神,气息几乎已近凝滞中,许铭欣那一把突如其来刺向他的言语利刃,就在这种丝毫无防备的情形之下,准确凶狠地,一把刺穿他的胸膛。
“我想要说的就这些了,”许铭欣丢开了手,慢慢放在身体两侧,他把背靠回沙发上,选了一种很适合用来迎接终焉的姿态,笑得平静,对纪叠道,“动手吧,赵寒。”
纪叠面如寒霜地举起了枪。
绝无犹豫地扣动扳机。
砰——
枪声划破夜寂。
砰——
第一枪射中心脏。
第二枪射穿喉咙。
血光四溅,许铭欣的身体顿时像被抛在干涸岸上的鱼,子弹贯穿他躯体的一瞬间,挣动弹起的动作,剧烈地已非人体能达到的幅度。
纪叠举着枪,一步步向许铭欣走来的身影,宛若死神一般。
他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已不成人形的仇人。
黑色的枪管无间隙地抵住许铭欣的头。
纪叠就睁着眼,面容上不存一丝牵动,目光溟沉地注视着枪口下因濒死而不断抽搐的躯骸。
他对着许铭欣的头部,射出最后一枪。
——嘭一声后,许铭欣的血溅到纪叠身上。
纯白无暇的白衬衣,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时刻,被彻彻底底的染尽,再也回不到当时那般的纯净了。
.
邵宁领着人就等在屋宅院内。
他很不放心,即使是知道许铭欣已经是穷途末路。
在他的计划里,不让纪叠涉险,永远是不可撼动的那一步。
他是做好了替纪叠去取许铭欣这条命的准备。
门开了,纪叠握着枪,自里面一步步地走了出来。
邵宁彷佛是看错,他隐约看到纪叠在走出那栋房子的时候,身影很细微地晃动了一下。
他走上去,迎面握住纪叠的手,手指从纪叠手腕处缓缓触下,轻缓地抚住纪叠的手背,从纪叠手里将沾了血的枪械拿过来。
纪叠拂开了他的手。
纪叠的脸色非常苍白,眼睛似乎缓了许久,才迟迟地有了眨动。
“我要去一趟许家,”他说,“带上你的人,带上枪,陪我一块去。”
“——现在去。”
.
许逸城安坐在御赏阁中,镇静地等待着他所愿意看到的那个结局。
他已经知道了纪叠与邵宁围困住许铭欣的事。
他提早调走了许铭欣居所内最后所剩的那几名手下,因为他料到纪叠会即刻动手。
他料想以纪叠的决绝和许铭欣的病态,这件事应该很快就能得以一个结果。
他等待已久的那个结果。
——可是他料错了。
他这样凉薄的天性,必然是不会理解许家老宅里垂暮的长辈,在许铭欣走到山穷水尽那一步,仍不忘在许老太爷病榻前的那句誓言,煞费苦心地让人将保许铭欣性命的那一纸遗嘱送去给他,抱着一点近乎于看不到的悲悯和意望,希望那份遗嘱能救许铭欣这最后一次……
许逸城也发过誓的,然而他仍能步步为营地走到今时。
他将敌手斗败了,再无人能撼动他在海城的权势了。
他算对了棋局之中的每一步,每一步他都是唯一的那个赢家。
除了纪叠。
他只错算了这一子,不过他仍旧赢了全局。
这一枚棋子对他而言究竟算什么,就只有他深不见底的那颗心,能为他理清了。
.
夜静如止。
许逸城像常日那般等着晚归的纪叠。
他好像已经逐渐习惯了有纪叠在身边的夜晚。
纪叠的存在聊以慰藉了他的孤独,有时甚至能让他淡化掉对许卿的驰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