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弄烂
了所有的蛋;爬上皮革店的屋顶,用鱼竿钓隔壁院子里的香肠;用自制的水枪隔
着墙把桑葚汁喷进丝绸店的院子里;把汤普森扔到格莱姆家门口,在格莱姆太太
反应过来之前它像闪电一样叼走了旺吉……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事儿都是她干的,
但她总是喜欢把伙伴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她是行政官的女儿,别人没法拿她
怎么样。不过,考虑到还有不少损失轻微的受害者没好意思特地登门来告状,所
以总数量大体上还是合乎实际的。
在很大一部分的杰作里,卡娅都扮演了她的帮凶,她们总是形影不离,包括
到城外的那些山岭和丛林里探险的时候也是。她也不会忘记安缇,安缇只比她大
三岁,却显得比她的年龄成熟许多,她的父母都不在了,虽然她热爱加入她们的
队伍,不过她很多时候要帮姑妈干活。而她最不能忘记的是,当她的脚被水草缠
在夏日的河底,在恐惧里惊慌地挣扎时,有只手抓住了她,那是安缇,她递来了
一支能伸到水面上呼吸的麦秆,又往水底下钻了四五次才解开她的腿。还有尖耳
朵肖恩、胖子杜比、红发格里尔……她记得那每一张红扑扑又脏兮兮的脸。对了,
还有汤普森,它是只猫,一只大猫,比一些狗儿还大,作为整座城里最优雅的猎
手与窃贼,它从不失手。范凯琳喜欢看它捕猎,那闪电般的身姿总会让她不由自
主地兴奋,而古怪的是,大猫也喜欢和她打交道,让她抱着去实施那些血腥的坏
点子——很久以后,她想明白了:从骨子里,她们的秉性是一样的。
父亲对她光火却又无奈,他无数次地说教、斥责,甚至动用暴力,但都没法
从根本上阻止范凯琳的捣蛋爱好,后来他或许是失去信心了,很少再大发雷霆,
但他们的关系也变得冷淡起来。那时候,范凯琳觉得,在父亲眼中,她就是家族
的耻辱,如果能给他回到过去的机会,他一定会选择不要让这个混蛋降生的。
所以她才格外喜欢卡娅的家,虽然那儿简陋又湿热,但卡娅的父母似乎从不
对儿女多加苛责,也不介意他们的淘气,他们总是满脸笑容地看着孩子们嬉闹,
而不会像父亲一样常常冰冷而严肃——范凯琳并不讨厌父亲,他是个正直而可敬
的人,但他总是带着一种令人拘谨压抑的气氛,让她一见面就像嘴唇被缝住了一
样吐不出词来。
这样的情形在她十四岁时开始发生改变。当政敌的刺客潜入城堡时,她杀了
他,用一把十字弓,让他仆倒在父亲的卧房里。也许就是从那一夜开始,在他难
得的惊愕表情后面,父亲开始醒悟到,如果有朝一日,需要有一个人来用武力维
护斯特恩家族的荣誉与利益,那只能是这个让他不省心的女儿——赫洛天生体弱,
巴特利热心于经商,伊莫年事尚幼,倒是看起来纤瘦的范凯琳,比男孩们更像是
个战士。
自那以后,她有了专门的格斗教练,再后来她进入了军事学校,和男人们一
样穿着铠甲在烈日下挥砍,在蛮力上她没法和那些壮汉们相比,但她的射术和战
斗技巧都相当出色。而随着年纪与身高的增长,她的顽劣习气也褪去了许多,变
得像个真正的军人。她喜欢父亲看着她晒得发黑的脸庞时那份奇怪的表情,有怜
爱,也有嘉许,还有一丝儿无奈,他刻意把这些都掩盖在冷峻的脸孔下面,却又
没法藏住。当她还给他一个露出牙齿的笑时,那感觉有几分像儿时恶作剧之后的
兴奋——只是没有玩伴来分享她的喜悦。自从父亲返回家乡继承封地与爵位,她
一直以为自己再也回不到西维尔了,那儿的山与水,街道与城墙,还有糊着草末
和泥灰的稚气笑脸,只留在她的梦里。
但她终究还是回来了,为了未曾料到的缘由,只是她变了许多,西维尔也变
了许多。她问过柯尔特了,卡娅早已经出嫁,不再住在那座她所熟悉的小房子,
她现在的住处在城东北角,离圣庙不算远。马车沿着街道朝北驰去,居民区百味
混杂的肮脏气息在空气里愈来愈浓厚,夏季的炎热尚未褪去,倒在街边和水沟里
的秽物很快腐败,大多数城镇都笼罩在这样臭气里,而西维尔的条件算得上是优
越,父亲在的那些年一直在修建下水道,只是到他离开时,这项工程也还只能惠
及城市的一部分,但它足以改变西维尔的格局,在之后的年日里,富人和商铺朝
有下水道的街区慢慢迁移着,仍然留在脏臭中的基本都是平民们的陋室。